曾經有一段日子,超害怕面對寫歌和創作。
最初出現這份厭倦,大概是2007年。那年剛踏入三十歲,早期創作的熱情和新鮮感已減退,隨著各種外內因素,整個過程漸漸成為一份苦差。例如每次要「交歌」,不是為了演唱會「主題曲」,就是新碟需要主打歌「派台」。一邊寫,一邊自我批判,對比已推出過的作品,總覺得怎麼這麼千篇一律,然後堅信自己再也寫不出更好的歌。群眾壓力也有關,每次推出新作都會(直接或間接)收到其他人的批評,所謂的樂評總愛拿新碟和舊作比較,又或者某DJ表示這新作大不如前,之類之類。
累積下來,這些壓力慢慢化成逃避,大概有十年的時間,音樂創作從我生活中消失,就算有新歌,也大多是唱別人的創作,我只是歌者。
2021年Covid期間,某天看到一個NPC Tiny Desk (Home) Concert,演出單位是樂隊Big Thief的結他手Buck Meek。他坐在一部小型Camping car的尾部,拿著一把結他,就在這樣極簡陋的配套下自彈自唱了四首歌。
被深深震撼了。
秉持我的「乜都search」作風,迅速進入了Buck Meek Rabbit hole,隨即找到了他即將開授的一個結他online course。
猶疑了片刻,腦中出現了許多否定句:例如自己「吓我已經係專業歌手喇wor」、「哇我從來無上過呢啲online course」、「會唔會好樣衰」等。但Buck的引力實在太大,我拋開憂慮,報了這個對我來說可謂life-changing的課程。
重拾「學生」角色第一回
第一課開始,zoom的課室聚集了許多外國人面孔,什麼年齡都有,看來是各種年資和經驗的音樂人。開始不久,助教在畫面上分享了一條深海的影片,叫大家拿起結他,跟隨畫面的變動為魚們配樂。哇好好玩啊。
再來,畫面變成了另一張圖片,Buck老師叫大家每人用三句說話描述看到的,再丟進chat box裡。
「現在你們有二十分鐘,請用大家寫下的字句,創作一段或一首歌。」
一直只會用結他直接創作旋律作為根基去寫歌的我,首次先詞後曲。時間的限制加上老師給的prompt,果然能將不可能變成可能。大家都用二十分鐘做到了,包括我。
有曲有字。甚至還蠻好聽的。
而這個課堂初體驗,只是個開始。
從這天開始,我重新愛上寫歌和創作,並且在那短短幾個月內,寫了十幾個demo。
我發現原來做同一件事可以有不同的切入點。換個角度去想和對待已經讓你感到厭倦的事情,你便能重新找回樂趣。這次脫胎換骨,除了因為有人為自己提供不同的方法外,找到同類外,更重要的是,我容許自己從「專業歌手」這個身分,轉換到另一個更好玩的角色:「學生」。
“I sometimes play only when I am exhaling.
Songwriting is putting music to human conversation”
-Buck Meek
「大人」這個累人累事的標籤
話說回來,為什麼這麼多年來,除了早期跟英師傅學結他、以及演唱會前夕臨急抱佛腳上的唱歌課外,從來都沒有想過可以去上音樂課呢?
都是Ego作祟吧。
在我們持續地面對自己無法應付的工作和困難的任務時,我們心底裡會感到力不從心,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。久而久之,我們對自己的工作厭倦,或者對本來熱愛的事情感到停濟不前。然而本來能全情投入的事情,為何突然不再熱愛呢?
成長讓我們吸納太多先設條件,覺得「這樣才是好」、「這樣才是專業」。
踏入社會開始工作後,我們認定自己是「大人」,面對應該知道怎麼處理這件事。若表示自己「不懂」,就等於自己不夠好。如果自己做不到某個水準,就會開始自我懷疑,然後害怕犯錯、停止嘗試,凡事做到最保險的bare minimum便可。
久而久之,本來熱衷的事情都變成某種負累或肩膊上的重量。工作變得乏味,上班拖著沉重的腳步,面對必須做的事情會拖延。上班想放假,放假又dread假期完結後要上班,營營役役走下去。
“Your Real Work is Play”
前陣子又翻開Austin Kleon的 “Keep Going”,翻到這句話:
在「扮大人」的過程中,我們常常忘記留點空間給自己:「Play」。
小孩初接觸世界,以致到後來慢慢認識周圍和自身,都是透過玩耍、透過「Play」。用不同的玩具和遊戲,他們認識到不同的技能,例如如何與別人合作、分享(building blocks、Board games),探索世界不同物質(玩泥膠、玩水玩沙),學習自己在社會中能扮演的不同角色(家家酒、角色扮演等)。
但無奈,到了某個年紀,玩樂開始變成「偷懶」,與工作分割成對立的兩面。工作就不能玩樂,玩樂就不是工作,甚至連學習也不是工作。
記得某集Podcast,二嬸分享了自己“Forever新人”的人生哲學。對任何事都抱著自己是初學者、雖然不懂,但願意學習、願意嘗試的心態。當時大家都先大笑,但再認真想一想,其實這才是最智慧的做法。
當年三十幾歲的我開始厭倦創作,說到底都是害怕自己做得不夠好,害怕別人的目光。因為覺得自己不再是新人,理應是「專業」的創作人,寫不出自己認為好的作品就自責。對自己和自己的創作,越來越苛刻,從此變成厭倦。
到後來上課,找到方法重新定義自己,把身位從「專業人士」轉變成「學生」。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個動作,把身上的標籤撕走,抱著「我係嚟玩㗎!」「我老馮唔識㗎!」的心態,一切突然變得闊然開朗。開始可以大膽試、可以錯、錯了也不怕別人會看不起自己。因為「學生」這個身分,就是來學習,學習過程必然要從不懂學到懂,因此能犯錯、能做得「不夠好」,能透過嘗試去改進,也就可以不再理會別人的眼光。
或者應該說,不再害怕自己的眼光。
對自己的inner child多一點仁慈
在變成大人、專家前,我們都曾經是新人、初學者,這是在你能掌握一門工藝前的必經階段。試想像你面對一個正在畫畫(塗鴉)的五歲小孩,他從滿盒的顏色蠟筆,拿出幾個完全不「搭配」的顏色,把奇怪的顏色加到各種「不適合」的物件上。你的反應會是怎樣?是「哇好特別啊!好有創意啊!」,還是「這條線不對,這顏色不對!」。
然而面對我們自己的inner child,我們往往會用上後者的語調和批判眼光去否定自己。我們能否重新學習像對待別的小孩(甚至別人)一樣,對我們自己,有多點純粹的包容和仁慈?
你不必再急於成為「專家」,甚至從來都沒有這個需要。
我認識的一些最有智慧的人,都是一些最虛心學習的人,有些去到七八十歲的年紀,也還認為自己需要再多加努力學習。你能把自己放置於初學者的角度,便能享受專屬初學者的學習和創造過程,並且把這份專利一直在你的生活中延續下去。
若能時刻回到這種「Forever新人」或初學者的狀態,我們便能以另一角度去看待一些已經讓我們感到麻木的工作,以及生活,重拾最初接觸世界時的熱情和喜悅。
Gooblog伸延討論 : 你想喺生活邊一個部分尋回「Forever新人」嘅狀態?
咦, 突然有得留言, 之前見唔到??
錯重點:你同老師戴頂帽好似!
"滑左牙" 而察覺得到,先可以繼續過無悔的人生。
年過40、冇出唻做嘢差不多廿年、非常冇信心、最近的起心肝想考個資格、 希望出去見工都好睇啲。 真係要當自己係新人、凡事謙虛、 唔好框住自己、 咁先有進步空間。謝分享、共勉之!